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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的年代

最近的感想是:还是要多看电影。

最近借本地电影节东风,我也凑上了热闹,进电影院看了好几部电影,幸运的是,看完每一部,不管讲得是什么,我都觉得有一部分画面进入了心里,让那里有了一些和日常不一样的感觉。我将原因归结为我阅片量很低,又刻意把本来就贫乏的心灵都清空了,于是空水杯倒什么都能倒进去。我觉得,这样放空自己也很不错,看书就很难达到这种效果。感性和理性一样,需要刻意训练,尤其和社会接触多了以后,必须要有计划得去排毒才行,偏偏教育又只重视训练后者(应该说,后者也远远没有训练好)。

电影这东西,从创作者的角度来说,其实是一个非常需要理性的玩意,说到这里,倒庆幸自己不是影迷,还有一片可以感性的阵地。电视剧就不太能感性得起来。有一次看陈丹青采访,他讲,业余时间最喜欢看各种内地电视剧,好的孬的都看,电视剧就是当代长篇小说,他这句话我还是很认同的,仔细一想,两者确实是占用了同一个为市民阶层讲故事的生态位。很奇妙的是,在审核上,明明出版政策一直是要比卫视政策宽松的,但我们回忆过去二十年间,能记录我们这个时代的意识形态,能像《人间喜剧》或者《战争与和平》一样压住场子的,还是电视剧为主。这个问题,要谈起来的话,就深不见底了。我最近在体会的一件事,就是从2009年的《人间正道是沧桑》,到2014年的《北平无战事》,同样是把“家”拿出来,往历史里追溯“国”与“主义”的重新定位,这里面意识形态的微妙变迁,其实是相当有趣,也有那种极其隐微,在显意识水面下的现实指向的。我们要怎么看待这关键的,也许决定了我们命运走向的五年?最后我们会发现,这个问题要从流行电视剧里找线索,从小说里或是电影里,都是难度更大的。

好了,这有点扯太远了,再说回电影吧。很显然,电影的创作者也意识到了,在这样一个时代,影剧这些东西,可能有时候比文学更当仁不让地要记录时代,我看诺兰谈《奥本海默》的时候,就大概是这个意思,他拍这个题材固然是因为自己想拍,但同样很关键的一个原因是,他认为这个人与这个题材非常重要。想想确实如此,没有核武器,大概不会有冷战,至少,不会有以我们这个时间线的这种形式出现的冷战,那么,我们很多像钢印一样深信不疑,从父母辈那里遗传下来的想法,可能就不知道会遗失在哪个平行世界的角落了。但电影毕竟是一个感性的产物,即使像《奥本海默》一样拍得那么满,仍然不可能像一部几十集几季的电视剧一样,有一个自给自足的讨论场域。那么,感性终究是需要的,飘散到哪里,谁也不知道,创作者会很高兴见到这种情况。

前两天在影院里看修复版《恋恋风尘》,一个演员也不认识,就像看纪录片,很不错。看到金门当兵那段,我在想,如果用宏大叙事的说法,这里也算是分割冷战两端的铁幕吧,可是他们那群人,就是天天搬石头、打台球与收信,不太严肃。后来,一只大陆渔船被海风吹来,所有人都把好东西给他们带回去,主角给的是父亲送的打火机。在黑暗中,我突然担忧渔船回去后,那些人会不会被审查,后来又自我安慰,天高皇帝远,九一三后地方上狂热也退潮了,几个小人物,只要没人恶意整,大概没啥事。想到这里,我又高兴起来了。

迪士尼漫画
《汉城1988》

最近还看了《导游》,韩国人讲脱北者融入困境的电影。刚好还读了一部迪士尼纪念1988年汉城奥运会的漫画,里面花不少篇幅讲了朝韩关系,但没有意识形态的东西,只是两只可爱的小鸭子重聚了。考虑到这是给孩子看的,这算是很大胆了,至少今天的迪士尼绝对不会允许搞这相当敏感的玩意。所以问题是,很多东西不能机械地看历史大事记,否则,如果直接对比的话,冷战结束的那几年,好像比现在还要乱不少,该如何理解那时候的人真诚地对一些事情抱有信心呢?而留给今天的只有沮丧。也许,在准战争年代,人们的精神过于紧张,必须要一些真诚的抚慰,一旦日子好过了一些,自毁倾向就会重现了。当巨大的阴影存在时,人们总会为阴影后的日子勾勒一个过于美好的未来,但是,这实际上是不可能的,每一天都要掰成二十四小时过,不论我们生活在何时。历史总是要前行,回去不是可选方案,哪怕我真的有那么一点点怀念那个希望着新冠结束后天下太平的精神状态,而不想投入通货膨胀的琐碎。《恋恋风尘》里男主失恋,在自己是天崩地裂的事,可是看到母亲在床上睡着了,他也去陪爷爷种地了。

我又在听罗大佑的《告别的年代》。也许,这歌的诞生年代是一个悲伤与洒脱的隐喻,它的创作动机不明,有台湾同好指出是讲戒严年代,但细听,好像不止于此,毋宁说,反而是走出戒严的年代。但问题是,之后又如何?《女朋友,男朋友》里凤小岳那角色终于从街头走向官场,也还是要服从社会得以运转的潜规则。《告别的年代》潜意识里有这样一种告诫,像是在玩世不恭地对胜利之吻的当事双方说,趁大家都在兴头上,赶快把事情定了吧,如果在胜利日之外的日子见面,大概要相看两厌吧。

今天下雨,路过市中心广场,台湾人在一个角落搞双十庆祝活动,我本来以为这应该是一个蛮大的活动,但今天巴勒斯坦人在广场上集会,还夹杂着一些举以色列国旗的,场面相当火爆,就把这活动挤到角落里了,在雨里看着几个摊位,实在有点冷清。大多数都是老爷爷老奶奶,我只看到一个年轻人。他正在给一些大陆人推荐《我们台湾这些年》,我想,这书好老了吧。他最后说,非常感谢大家今天来支持我们的活动。

然后我觉得我应该回家了,因为雨越下越大。